接连数日一入夜,便瓢泼大雨,豆大的雨滴打在正七品务功郎李顺府的瓦片上,声音破碎如珠玉碎了一地。
柴房外灯火通明,屋檐下站着身穿华服的女人,颜面在电闪雷鸣中显得狰狞。
“贱妇啊贱妇!当初就不该让你进府!”
华服女认咬牙切齿,言语中的恨意仿佛想撕碎了趴、在地下的人。
“当初勾引顺郎,顺郎迷了心智带你入府。你忘了你多低贱了吗?一日为伎,终身为伎,世世代代都为伎出!你还想借女儿翻身吗?真是痴心妄想!伎出之女更是低贱透顶!”
哗啦一声。
一个包袱被扔到趴在地上的人身旁。被抖开的包袱里金银珠宝和收拾散落一地。
“偷了东西还想逃?继续给我狠狠地打!”
华服女人说罢,两个站在一旁手持棍棒的打手便上前挥动起来。
原本趴在地上,已经别打得一身污垢、瘫在烂泥中的人又在剧痛中被打醒。
“李姜氏……啊!李姜氏!你诬陷我!你不得好死!啊!”
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人是务功郎李顺十二年前接入府的乐姬,姬娟。
“哼!现在是谁快要死了?!还嘴硬?”被姬娟诅咒的李姜氏面露狠毒之色,“把她打到说不出话来为止!”
一个身着素净缎衣,面容憔悴的女人站在远处,看着奄奄一息的姬娟,双唇不住地颤抖,手扶在栏杆上,指甲快要掐进栏杆里。
一旁婢女战战兢兢地走到李姜氏一旁,小声说道,“夫人……今天老爷不在,您……你要是……”
啪!啪!
两个耳光,扇在婢女的脸上。
“怎么?我务功郎的正妻,正六品敦勇将军的女儿,还不能教训一个在家中偷盗的贱伎了吗?我今天就算是打死她,也是她罪有应得!”李姜氏厉声喊道。
被打的婢女捂着脸急忙后退,不再说言语。
李姜氏竖着柳叶眉,双目圆睁环顾四下的姬妾和下人们,恨恨地说道。
“你们一个个好好给我睁大了眼睛看着。以后不守规矩,这个贱妇就是你们的下场!别说老爷不在,就是今天老爷在!我也要好好整治一番。”
说罢,抬了一下手,示意打手停下。
姬娟穿的布衣已经被染成了血色。雨水不断的冲刷下,身边的积水也都变成了血红色。
姬娟的身体颤抖和抽搐着,只剩下半口气。嘴边无力地呢喃着,“打死我……打死我你以为……就没人知道你的……你的丑事了吗……”
没有人听得清楚姬娟说什么,除了李姜氏,其他女人都红着眼眶。但是没有人敢上前阻拦。
李姜氏看苟延残喘的姬娟,轻蔑地笑了笑,喝了一口婢女递过来的茶。
随口把抿在唇边的茶叶呸在地上。
立在一旁的洒扫嬷嬷们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不知如何是好。
远处一个瘦小的身影悄悄地潜了过来,站在洒扫嬷嬷们身后,没有惊动李姜氏。
一个洒扫嬷嬷低声道,“让你去请老爷,老爷呢?”
瘦小的丫头满脸雨水,偷偷擦拭着也低声回复道,“效力副尉府上的下人们说,老爷早就喝醉在他们府上歇下了。”
“那你就一个人回来了?”洒扫嬷嬷急问道。
“那我怎么办?人家府上看我什么都不是,府门都不让我进!我在门口大呼小叫了一番,被人哄开了。”瘦小的丫头委屈地辩解。
洒扫嬷嬷又气又着急,也是毫无办法。只能叹着气搓搓手。
今天这一劫,怕是难逃。
夜深了,雨停了。
李姜氏带着下人散去,其他人也慢慢离开。
李姜氏命令下人,谁都不许动姬娟,就让她在柴房院子前咽下最后一口气。
众人刚走,柴房里冲出一个女孩,女孩已经哭哑了嗓子,眼睛也充了血似的通红。
她哑着嗓子悲凉地嚎了一声“娘!”
扑在姬娟的身上。
她试图把自己的娘亲从泥泞的地上抱起,可瘦弱的她,不论怎么用力,她的娘亲还是滑落在地上。
她举目四望,黑漆漆的一片,四下悄无声息。只有她抽泣的声音和娘亲微弱的呼吸声。
姬娟的喉咙里干涩地挤出几个字,“灵兮啊……快回去……回去。不要管我!”
“娘!娘啊!”
灵兮擦拭着娘亲的脸,可是满是污泥的脸怎么擦都擦不干净,灵兮以为自己的泪都流干了,可是此时又一颗一颗涌了出来,滴答在娘亲的唇边。
“灵兮!不要哭!听话……照顾好妹妹!答应娘,好吗?”
“娘!没有你,我和妹妹还不如死了!”灵兮活了十二年来,时常受到夫人和婢女的欺辱,但是她都不觉得难过。可是现在,她觉得自己五脏六腑绞在一起,痛不欲生,她恨不得扬天长吼,把心肺都呕出来。
“灵兮!我的好女儿……你们要……要好好……活……”
断断续续地话还没有说完,姬娟便垂下了头。
灵兮一手抱着娘亲,一手不住地砸地。她手上的血和地上娘亲的血混着泥水四溅。
李姜氏!我一定杀了你!把你千刀万剐!为我的娘亲报仇!
灵兮仰起头,看着乌云散去,星辰点点,嘴里只能发出呜咽声。她记住了今夜,崔氏世朝35年,八月初三夜。
第二天清晨,树上鸟叫的声音没有惊醒彻夜痛哭后趴在姬娟尸体旁昏过去的灵兮,一个洒扫妈妈心生怜悯,把灵兮抱进柴房。
李顺睡眼朦胧回到府中,再有一个时辰就要早朝,赶紧清洗更衣。
经过偏院的时候见洒扫的下人聚在柴房前,李顺大喝一声,“李管事呢?怎么都站在那?不用干活吗?”
说着,就向人聚集处走去。
众人散开。
地上仰面躺着的姬娟已经脸色发青、尸体僵硬。
李顺的宿醉瞬间清醒。
他在惊吓中,瞥到姬娟身旁的撒着金银细软的包袱。里面有一支步摇,是当初他在乐馆里第二次见到姬娟时送给她的。
步摇上的银花刺到李顺的眼底。
他愣了半刻,用手指着曾经在自己身边神色妖娆过、现在面目塌陷的姬娟,有点哆嗦地说,“怎么……怎么!”
一旁的李管事对在李顺耳边说了两个字,夫人。
李顺急忙缩回手指。嘴皮颤了颤,赶紧说道,“快!快去扔到后山尸岗!一直挺在这,污秽!”
说罢急忙逃似的走了。仿佛自己才是杀人凶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