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个时辰，建文帝已经早早的起来了，他习惯了在清晨批折子，因为他认为早晨有利于人思考，这便成了他为数不多且有些古怪的爱好。

却才看了一两本，就听侍卫通传，说是叶将军觐见。他不禁失笑，这偌大的皇城里，竟还有人起的与他一般早。

二人的剪影顺着烛光投落在窗纸上。门口的侍卫不敢偷听，只能将自己神识放空，但耳边却时不时传来陛下烦躁的踱步声。

忽然殿中传出茶杯落地的声音，陶瓷碎片飞溅，差点将底下一个婢女的脸划破。

陛下又摔杯子了，门口的侍卫幸灾乐祸的想着，这次又是哪个倒霉蛋惹陛下生气了。

“给我传九皇子！给我讲那个孽子提进宫来！”殿中传出建文帝的颤抖的怒吼声。

侍卫领了命，迈开了抖如筛糠的双腿，收起了幸灾乐祸的心思，好久不见陛下发这么大的火了，九皇子啊九皇子，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。

城西，九皇子府。

王蒋看着一地凌乱的酒杯叹气，主子昨日又酗酒了。

建文十四年，他第一次见到九皇子，彼时他不过是家中一个不受宠的庶子，因为常年不得志而日日流连于青楼酒肆。

那天他与朋友们告别，一个人跌跌撞撞的回府，路上见两个孩童抓了小虫互斗，他一时玩性大起，就蹲下来加入了他们。

表面上他给两个孩子出谋划策，实则言语间却在不断撺掇二人加大力度互相残杀，两只小虫死死咬住对方不松口，最终同归于尽了。

两个孩子见状都大哭起来，他却抚掌哈哈大笑。

“噗嗤。”一阵淡淡的笑声在他头顶响起，他抬头一看，不是何时一辆马车停在他们身后。

马车上的人掀开帘子看着他，眼底尽是笑意，显然将他刚才的行为尽收眼底。

他薄唇轻启，吐出了五个字：“你可真恶劣。”

王蒋也不恼，只是摇了摇扇子，朝他戏谑一笑，懒懒散散的作了个揖便走了。

第二次见面，是他随父亲参加宫宴，这种场合他本是没有身份参加的，只是家中长子哥哥突发疾病便由他顶替上阵了。

宫宴枯燥，无趣又拘束得紧，上头的皇帝不发话下面的人怎么敢先动筷子，这再美味的珍馐都变成了冬日凉水。

于是他便寻了个由头溜了出去，本来像他这般的小人物也没有多大的存在感。

秋天的夜很凉，凉的他直打哆嗦，可这并不能妨碍他游园的性质，这宫里的御花园果真是名不虚传的。

“你好大的胆子。”忽然不知哪传来一句冷冷的警告，只是声音有些熟悉。

王蒋茫然的环顾四周，却怎么也找不到人。

“在这。”话音刚落，一道黑影便从他前头的老树上一跃而下。

王蒋定睛一看，竟又是那日马车上的人。

“怎么，把你吓着了。”他嘴角挂着笑，“这皇宫也敢随便乱走。”

王蒋闻言竟是笑出了声，连连摆手说道：“公子你多虑了，我本来就是自由自在惯的，而且像我这号人物，怕是宴会上至今也不知道少了我这么一个人吧。”

对面的人不语，只是抱臂靠在树上打量着他。

见状王蒋便觉得无趣，转身想走，手臂却被那人拉住。

“你很有趣。去我府上。”他还是像初见面时那般淡淡语气，一字一句的说道。

秋潮寒雨，带着一阵风吹落了那颗老树上的叶子。落叶飘飘洒洒，从树梢落到他的手臂上，就这么一会的功夫，王蒋却神使鬼差般的说出了一个“好”字。

多年后，王蒋时常会想起那一天，他觉得自己那时一定是疯了，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就这样答应了下来。

或许是因为九皇子陈煜是第一个赏识他的人，亦或是冥冥之中写定的事情，说不清道不明。

陈煜性格乖张，急功近利，而他的冷静很好的弥补了这个缺点，再加上他确实有真才实干，于是很快便成为了九皇子手下最得意的幕僚。

九皇子和五皇子的斗争越来越激烈，两人处处针分相对，丝毫不再掩饰。他们布了很久的局，打算将五皇子一举拿下。

但在他们行动的当天，被突然出现的六皇子生生截断。

王蒋至今都忘不了陈桐衍的眼神，不带一丝丝的感情，空洞冷静的像是来自地狱的恶犬，亲手断送了两个亲兄弟的前程。

后来，若不是他极力斡旋，九皇子哪还能继续呆在京城里，早就像五皇子那般打发去了封地。

从那之后，九皇子就变了，变得像从前的自己，堕落，酗酒。

王蒋有时候想，这样也好，无能确实能少招惹猜忌和祸端。如今的他，什么都不剩了，唯一有的大概就是从一而终的忠诚。

他愿意在这空荡荡的皇子府守着，守九皇子一世平安，也算是报答当初的知遇之恩。

九皇子的所作所为，他是并不知情的，若不是叶知秋的动身让他安插的眼线得到了消息，此时的他怕不是还什么都不知道。

这三天，他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叶知秋的动作，也从中窥探得了对方的一些计划。他们无非是想将计就计，这计谋其实并不高明，可这破解之法难就难在叶知秋身上。

王蒋实在没有想到，他们能请的动这位将军。他想不明白，到底是什么能让叶知秋心甘情愿的和他们一起演戏。

其实他也明白，九皇子不过是想出一口这么多年来的恶气。但是这次玩的实在太大，谁不知道那十公主是太子的底线，动她，不就是与整个东宫为敌。

今天，三日之期已到，他也早就的得到了叶知秋进宫的消息。这局，实在无解啊。

王蒋晃了晃头，将思绪拉了回来。他绕过满地的狼藉，默默的坐到九皇子身边，殿下，这是我最后一次保护你了。

东方的天空开始泛白，光线从窗户照射了进来，九皇子悠悠转醒，宿醉后的头疼使他的意识不太清醒，但是在看到王蒋的那一刻，他明白，东窗事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