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欣瑜的目光落到榻旁一个雕花精美的银质水壶上。
壶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,壶口是一朵盛放的莲花,看起来有一种能直击人心的美感。
以洛欣瑜有限的物理知识和历史知识来看,如果想让银器保持光亮的亮银色,就必须添加别的金属,比如锡,比如铅……
而这两种金属制品,对人体都有害。
看这榻上的男子病重之际都将这壶放在榻边,就证明是极爱这壶的。
见洛欣瑜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个水壶上,冷鈤厉的目光里带了迟疑和不解:“这壶有问题?”
洛欣瑜的嘴角抽搐了一下:“最好从现在开始,不要再用这个壶。”
听完洛欣瑜的话,冷鈤厉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变了颜色,一双眸子里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寒光。
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,转过头,看向洛欣瑜:“可有救治的办法?”
洛欣瑜静立在榻边,身形轻淡,在这殿中的薰香缭绕下,美得如同绝世仙子。
她轻启樱唇:“只能缓慢排毒,无法根治。他中毒好久了,我没能力完全治好……”
“殿下,万不可轻信此妖女啊!”
随着这一声呼唤,却见到殿中来了好几位太医打扮的人。
“殿下,陛下不过是偶感风寒,只需按方治疗即可。为何要听信这个不知名的江湖游医?”一个须发皆白的太医痛心疾首地瞪着洛欣瑜。
他是太医院的医正,洪太医。
“中毒?简直可笑!”另一个接下话音,“江湖游医不可信,我们多人为陛下诊治过,是风寒无疑啊……”
一时间,许多太医都符和出声。
见到这些太医连风寒与中毒都分不清,洛欣瑜真是要笑死了,柔婉的眸子锋芒绽现。
“风寒者,客于人。使人毫毛毕直,皮肤闭而为热,以恶寒发|热为主症。而现在陛下的症状应该是呕吐,有口臭,牙龈肿痛出血……这与风寒,有什么相似?”
听到这句话,冷鈤厉的眸子一肃。他从来没有说过皇帝的症状,这洛欣瑜是从哪里知道的?
“你胡说!”须发皆白的洪太医怒斥一声,“陛下的症状是自汗,神疲乏力。头晕目眩,恶风,咳痰色白质稀。当以祛风散寒、宣肺止咳为要。”
“你们即是诊出了风寒之症,为何治疗一段时日之后,陛下依旧风寒未止?”洛欣瑜冷冷地环顾四周。
“这……”须发皆白的洪太医语塞了一下,“这只是前期之症,陛下现在由风寒转为高热,正是该换药了。”
“若是换了药,高热还是止不住呢?”洛欣瑜乘胜追击。
“这……”须发皆白的洪太医完全语塞了。
是啊!为什么被他们治了这一段时间,皇帝的高热不仅未退,反而愈加严重了?冷鈤厉的眸子微眯。
“陛下是风寒!”须发皆白的洪太医依旧固执。
“说得极是,陛下本就是风寒,这是我们全体太医诊治过的。你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游医,竟然想妖言魅主?”
生死攸关的时候,这些太医根本不会客气,一个个尽情奚落打击洛欣瑜。
听完这些太医的话,冷鈤厉再去看洛欣瑜,却见到洛欣瑜脸上没有半点焦急之色,更无一点胆怯之意。
“你们也不用再嚷嚷了,你们的方子里肯定有人参与石膏对不对?为了替陛下驱风邪,你们特意加重了人参的剂量对不对?”
白虎加人参汤,是治疗风寒比较高端的方子。主治太阳中热,汗出恶寒,身热而渴者。
石膏、知母、甘草、粳米、人参,这五味,以水煎服。
宫里的贵人们生病,肯定是哪种医方名贵就用哪个,能用人参的肯定不会用其他。
而长期服用人参会导致中枢神经严重兴奋和刺激,表现为恶心呕吐、心跳加快、血压升高等症。
这些症状,和铅中毒有几分相似。
这些医生知道自己滥用人参,肯定以为这些铅中毒的症状是人参引起来的。
所以,根本就没有加以重视。
“这……”所有的太医都不说话了。
扑通一声,须发皆白的洪太医跪倒在冷鈤厉面前:“殿下,臣等也是一心为陛下治病的,求殿下不要信这个江湖游医啊!她一定不知被谁弄来,要害陛下的。”
见到这太医丑态百出,洛欣瑜不禁冷笑。
几个太医也跟着跪倒在冷鈤厉面前:“殿下,吃药不是儿戏。殿下不要轻信这妖女,若真吃了她的药,伤了陛下龙体,悔之晚矣啊。”
冷鈤厉转眸看向洛欣瑜,在触上那双平静如水不起半分涟漪的眸子时,心头不由一动。
“够了。”冷鈤厉重重的哼了一声,“带下去!若发现诊断错误,全部处斩。”
几名太医纷纷大喊起来:“殿下,不要听信妖女妖言。”
“不能用她的药方啊。”
冷鈤厉不理这些大呼小叫的太医,直视洛欣瑜:“你确定是中毒?”
洛欣瑜重重点头:“我有百分百的把握是中毒!”
“确定能治好?”
“不能确定!”
听到这句不能确定,殿中一下子安静了,如死一般的安静。
“把药方写下来!”长久的沉默之后,冷鈤厉终于出声。
洛欣瑜不敢怠慢,连忙伏案将药方写了出来。
“土茯苓、木瓜、当归、黑豆、扁豆、乌梅、甘草等,制成蜜丸或汤剂,每日3次,每次2丸或1剂,十日为一个疗程,一般2-3个疗程可稍减症状。”
冷鈤厉皱了一下眉头,这方子实在是太简单了,而且里面也没有名贵的药材,这方子能有效吗?
他沉吟了一番,将药方给了旁边的张公公。
煮药的过程,殿中的气氛尴尬至极。
直到半个时辰后,药汤熬好。
冷鈤厉接过药汤,先倒出一小碗递给洛欣瑜:“喝下去。”
“还让我试药?”洛欣瑜气急反笑,接过小碗吹凉之后一饮而尽。
看着翻转向下的药碗,冷鈤厉的嘴角微微勾了一下。
“阿爹,起来喝药了。”冷鈤厉走到榻边,低声呼唤。
皇帝的心神有些不济,一连唤了好几声才醒来:“厉儿,又要吃药啊?”
冷鈤厉轻轻地将皇帝扶起,又端着碗一勺一勺地喂他。
这温柔安静的动作,与洛欣瑜所看到的那个冷酷无情的冷鈤厉大相径庭。
一碗汤药喝完,皇帝的精力又有些不济了。
冷鈤厉扶着皇帝躺下,就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皇帝。
过了一会后,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,只见一直睡眠不安稳的皇帝,此时竟然发出长长的鼻息声。
熟悉皇帝病体的冷鈤厉第一时间是不相信。
可是当他用去试皇帝鼻息的时候,怔住了。
竟然睡着了?
而且,皇帝青白如纸的脸庞上,也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。
他不禁转头去看洛欣瑜,常年冰封的眸子终浮起一丝温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