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风送来徐徐暖意，似乎还带着几许灼热，碧蓝如洗的天空澄澈而干净，明媚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影，细碎的落在树下乘凉之人的身上。

他斜倚着树干，看上去十分懒散，着了一袭火红色的长袍，齐腰长发随意的披散着，如瀑的墨发中还带了一缕暗红，他的双眸竟也是暗红色的，盛着不知多少飘渺的思绪。

日影逐渐西移，看着时间差不多了，苍玉起了身，抖落身上不知何时沾上的树叶，向自己的小院走去。

明媚的阳光中，他如墨的青丝竟透出暗红色的光泽。

像是一片深沉的火焰。

火红的袍摆随风飘动，而后，那红衣身影彻底消失不见。

山谷之中，草木葱郁，隐隐的有流水的声音传来，而隐在竹林之后的三层竹楼并不大，却很别致。

红衣身影突兀的出现在了二楼的卧室里。

室内，香炉内的香虽已燃尽，空气中依然暗香浮动，沁人心脾。

苍玉抿唇，看向绣榻之上熟睡着的女子。

她并没有丝毫异样，只是脸色有些苍白，显得整个人有些脆弱，像是个珍贵而易碎的瓷娃娃。

苍玉走到了她的绣榻边。

血色长袍的袖口有些宽大，正好掩住了他紧握成拳的手。

如果不是心知陌寒的意愿，他根本就不会保护陆浮凌，还把他送到山下，反而会同栖凤山的妖怪们一起，将他碎尸万段。

室内的暗香几乎散尽了。

苍玉深吸了一口气，喃喃自语般的低声说，

“醒来吧，陌寒。”

声音十分低沉而温柔，像是怕吓到了那熟睡的人儿。

“陌寒，醒醒吧……”

似有若无的微风拂过。

陌寒却没有睁开眼睛。

因为此时的陌寒，正陷入无尽的回忆当中，那一幕又一幕的回忆，就像一扇再也关不上的窗，而这窗外，大雨倾盆……

……

人皆有一死，神也不例外。

不同的是，人死后可入轮回再世为人，而神死后，几乎就是灰飞烟灭。

什么都不会剩下。

凤族历代传承的冥神一脉，就是掌管神明的离世和化归混沌的神。

陌寒从小，就跟随着她的师傅，看着她奔走各地，追回神明们溃散的神格和几近消散的元魂，放到因果殿上。

只有熬过因果殿三千年历练的神的元魂，才能再度成神，重获神格。

自因果殿存在以来已经数万余年，能熬过三千年因果循环的历练而重获新生的，只有一个神。

神明与散仙最大的不同就是，神明有神格，而散仙没有，因此，只有有了神格才能被称为神明。

有神格就意味着有神职，通常，有神格的神明神力要比散仙强得多。

有一次，陌寒亲眼看见她的师傅挥剑杀死了一个神明，纯墨色的长剑滴着血，看起来阴森可怖。

虽然年幼却已经能看出神的寿命的陌寒十分不解的问：“为什么，他明明还有寿命，却要杀死他？”

眉目之间一片清寒的师傅随手就捏碎了神的元魂，只把神格收好，收起了那柄滴着血的长剑，十分凝重的说，

“他的寿命已尽，只是偷取了别人的寿命而已。”

不久之后，那柄长剑就交给了陌寒，眉目清寒的师傅少见的温和了眉眼，绽开了笑容来，

“作为掌管神明死亡的神，你不仅要找回神明消散的元魂和神格，还要学会辨别哪个神是偷取了别人的寿命，因为我们不仅仅是在给死去的神明重获新生的机会，还是在保护活着的神明的寿命。”

陌寒似懂非懂的接过了纯墨色的长剑，心里既庆幸又担忧，师傅说过，只要她不现出原形来，师傅就不会离开她的，可为什么，她的心里就是有那么一丝的不安呢？

那一天，终究还是来了。

身陷围攻的陌寒筋疲力尽之下现了原形。

匆匆赶来的师傅看着伤痕累累的小凤凰，并没有太大的反应，只挥剑赶走了欺负她的散仙。

随后，那陪伴了陌寒整个童年的元魂竟在消散。

那是陌寒第三次见师傅的原形，却也是最后一次。

还是记忆中那漂亮的不可思议的纯白凤凰。

无论陌寒如何哭喊，一向严苛淡漠却十分护短的师傅却还是回不来了，元魂消散的一干二净，只剩下了冥神的神格，突兀的落在了陌寒还有些稚嫩的双肩。

上承三十三天下连冥泉的神格十分沉重，就那么毫无预兆的落在了肩上，压得人喘不过气来，而这神格沟通着神明的死和万物的生，哪怕它再沉重，她也只能扛住。

直到那时陌寒才发现，她竟是一只纯墨色的凤凰。

是那柄渡生剑的颜色。

她也因此获得了封号，冥凤仙君。

陌寒幼时的挚友也传承了神格，是掌管人与神生命火焰的心火之神，封号赤焱仙君。

他离开天界去了人间，找一处山清水秀之地闲居，日子悠然自在，也不影响神职的事务。

陌寒也早就厌倦了天界的条条框框和虚与委蛇，便也去了人间。

栖凤山风水奇特，灵气充盈，适宜长居。

渐渐的，很多妖物被陌寒吸引过来，陌寒也不排斥他们的存在，于是长此以往，栖凤山就多了个渡生阁。

他们虽是妖物，却大多纯善，妖物们本体不同，性格各异，日子，也不是那么了无生趣。

即便陌寒偶尔出去追回死去神明的元魂，大家在栖凤山渡生阁里也怡然自得，一片和乐。

若长此以往，他们必定能飞升散仙。

可栖凤山这块风水宝地终究是引来了人类修士的注意，这满山的妖物也让他们垂涎不已。

陌寒只好设下结界，挡住人类。

终于有一天，渡生阁有一只狐妖飞升在即，然而飞升的雷劫却十分强大，眼看他性命垂危，九死一生，陌寒便替他挡下雷劫。

结果自然是引来了更强大的雷劫。

身为神明，陌寒自然扛得了雷劫，却现出了原形来，雷劫的威力也早已震碎了结界。

于是便有人类修士见到了栖凤山有一只墨色凤凰直入云霄，带着满身仙气，直教那一方天地都变了色。

从此，这栖凤山就更加不太平了。

凤凰身上到处都是宝，何况是一只满身仙气又世间罕见的墨色凤凰。

关于陌寒的流言顷刻间就铺天盖地。

她被说成了魔物，人类修士中不少正义之士都受到了鼓动，扬言必将其铲除。

呵，愚蠢的人类啊，他们只是想要我一身的宝物而已，而你们，也只是被利用的棋子罢了。

可偏偏此时，陌寒要去北方找寻一个流落的神格，临走之时，便设下三重结界。

而陌寒刚收好那流落的神格，便发现，这片土地满目疮痍。

战乱加上天灾，使流浪的亡魂数不胜数，而此时幽冥府正值动乱，自身都难保，更是无暇顾及人间。

亡魂们漫无目的的飘荡，承受烈日炙烤，其苦楚蚀骨锥心，而幽冥府也妖魔遍地，鬼怪横行。

生者受战乱，亡者也难安。

陌寒再也受不了人间和地府的这般模样，便强行撕裂了神格，以祭天地，镇山河。

一切都平息了。

幽冥府的动乱结束，妖魔们畏惧她的神力，争相逃离，人间的战争也在几天的时间里就结束了，生者得以安心，流浪的亡魂也自发的飘向地府，死者也得了安息。

随后赶来的赤焱仙君几乎要气疯了。

但是他只是把陌寒送回了栖凤山，看了她一会儿，只说了一句，

“你度化亡灵，保护幽冥府，终止战乱，救下万千生民，不惜以一半的神格为代价，已经有了大功德，天道会给你祝福的。”

天道的祝福，就是让一只半妖来捅我一剑么？

……

陌寒突然睁开了眼睛。

水漾的双眸一片清明。

那双水漾的清眸一如既往的澄澈干净，就像藏了星辰大海，只一眼，就能直直的刻在了人的心上，可陌寒那原本如同一汪潭水的墨色双眸却有一边变成了红色。

那是干涸的血迹一般的暗沉的殷红。

清澄的双眸一墨一红，说不出的妖冶奇异，却带有一种动人心魂的美感。

苍玉眉目间似乎染了许多思绪，却尽数压下，只坐在榻边，看着面无表情的陌寒，低声说着，

“早在我送你回栖凤山时，我就看到了你的生命之火和之前不一样了，”顿了顿，似是思量了许久，才又说，

“那时我便发现，天道给你的祝福，是接近永恒的生命。”

陌寒终于有了反应，却也只是眨了眨眼，坐起了身。

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，

“我的渡生剑呢？”

苍玉：“……”

他永远也跟不上这家伙的思路。

而面无表情的陌寒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，却只轻轻的落下了一句：

“这红衣，还挺好看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