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
京城里下起了大雪，听说因为坊间最善舞的姑娘道可死了。这事情传到了府中，我的心忽地一停，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我那位夫君，当朝驸马——宰相之子李玄夜。

贵妃得了空闲，特拜父皇恩宠才来府中一叙。兴许看出我的焦虑，贵妃拍拍我的手。她的语气温柔中透着令我捉摸不透的冰冷，如同她的手一样，让我猛地一颤：“无非是个妓女，我家姝儿不必担忧。这驸马爷心里敞亮的很。”

贵妃错了。李玄夜的脾性我是最清楚的。他爱便是爱，恨便是恨，常常对我视而不见。而这次，死的那个姑娘是李玄夜最爱的人。他不会找我吵闹，只会更加忽视。

傍晚，李嬷嬷伺候我洗漱时，巧九告诉我，李玄夜喝的伶仃大醉，不省人事倒在了书房。

我光着脚，心思紊乱推门而出，去寻李玄夜，问问他，那姑娘的死因是否与贵妃有关。漫天大雪中，当我推开书房的门时，他死死盯着我，嘲笑般的笑着。我自知等我的不是什么好话，便将跟来的李嬷嬷等贴身婢女关在门外。

烛光微曳，将他的脸映衬的格外红，是哭过了。”凤姝。你就这么喜欢我，喜欢我到夫君非我不可？“他踉跄起身，拽住我，出其不意的说：”可我不喜欢你，你虽是公主，为何如此逼人？“

面对他的咄咄逼人，我不知如何面对他：“李玄夜，我有话问你···”

他不理睬我，只顾对我说：“喜欢我，好，我让你喜欢····”说罢，他狠狠的拽住我，将我甩到床上，浑身如同散了，疼的我喘不过来气。还未反应过来，李玄夜压身而上。他用嘴堵住我的嘴，满腔浓厚的酒味。这是惩罚，对我无形的，心中的惩罚。

我恨他这样对我的羞辱，可浑身力气终究抵不住他，他将我的衣衫撕坏，散落一地。他只是喝醉了，喝醉之后才会对我如此惩罚。可若他酒醒，他会更加厌恶我的存在。慌乱中，我喊道：“道可！道可会伤心的！”他果真停下，我快喘不过气来：“李··李玄夜····请你不要··不要这样···”我终于放声大哭，他愣住了。

良久，他放开了我，像是酒醒，坐在床边紧蹙眉头。他转身：“凤姝···我···”

“请你不要过来”我缩在床角，与他保持距离：“今日，我不想看到你。”

他心事重重，起身整理衣衫，推门而出。

我喘不过气来，泪水让我狼狈不堪：“李嬷嬷··我疼··我·我好像···不能呼吸··”

“糟了，糟了！公主哮喘犯了！”李嬷嬷急忙从夺门而入，声音开始颤抖，喊来侍儿们七手八脚的要抬我回屋。

我的名字叫凤姝。代表着皇室，代表着贵妃。姝，因为父皇愿我成为可爱，天真的女子，便特赐此字。从遇到李玄夜之前，我一直敬遵教诲。但遇到他之后，我的慌乱不堪，疑问彷徨，时常出现。

我渐渐没了意识。感觉身体像卷入了汹涌澎拜的海中，游不到出口的窒息感。

梦里梦到了李玄夜，他身着白衣，策马而来，风就那样不骄不躁的吹过他的衣衫，卷起的衣衫好像妖媚的蝴蝶。那只蝴蝶在我身边环绕，他问我：“会骑马吗？”他怎能小看我，我在宫中时，经常同三哥哥凌霄切磋马术。我骄傲极了，也骄傲的冲他说：“会。而且，不逊色男儿。”那时他的笑就将我深深迷住了。哥哥们也夸我，我有目的的留意他的反应，期待他对我的赞赏，也好得到些注意。“要不要组队打马球？这赛场上少有女子。不如公主你破个例？”他挑眉，我最喜爱为女子们争气的这种事情了，便一口答应下来，想也不想的同他入场。那日玩的好痛快，出宫就是好玩的事。

所谓“初八日传为诸星下界，燃灯为祭。灯数以百有八盏为率，有四十九盏者，有按玉匣记本命星灯之数者。”彩灯挂，父皇携皇后娘娘和贵妃登上摘星台。看灯节，百姓们以彩灯装饰屋宇，喜气洋洋。李玄夜和他哥哥李清越带着三哥，带着我和八妹在大街上溜圈。走旱船、舞灯彩、踩高跷、耍狮子，民间的活动多又有趣，一路走来我和凤嬛的嘴没有合过，舞狮子的舞手多身穿红袄，腰扎绣花带，头戴小帽，脚登八耳麻鞋，朝我们摆了摆头，随后一跃而上，站在了最高台。

“哎，姑娘，要不要猜灯谜，可以送你花灯！”小贩晃了晃手中的莲花灯，精致极了，比宫灯还要好看。我一口答应，本以为都是我在私塾学过的知识，可谁知我一个都不知道。小贩笑嘻嘻的接过李清越的银两，又问：“古城姐妹——”

“哎，我知道！”李玄夜笑嘻嘻的抢过话语权，小贩话未说完，他挑眉道：“草药名——金银花。”

小贩咧嘴一笑：“得嘞您，这就给您拿一个全新的莲花灯！”

我对莲花灯真是直了眼，看着李玄夜接过莲花灯，想不到武家的儿子也精通草药，我真是羡慕又嫉妒。

三哥笑着撞撞我：“怎么，瞧你的样子是后悔没好好读书了？”

我白了三哥哥一眼，看他得意的样子，不满反击到：“你不是也没猜出来！彼此彼此！”

李清越温婉一笑：“要不要再猜一次？”

“····我想了想，我夺花球赢得花灯几率比较大。不再猜了。”

“得了吧，还枪花球，你以为京城男儿都是白练武的？”李玄夜将莲花灯塞在我手中：“送你了。”我激动又感激的看向他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。

小贩笑嘻嘻插到：“男子送女子莲花灯，寓意希望女子未来圆满吉祥，越来越漂亮！”

八妹凤嬛羡慕道：“啊？我也想要。李大公子什么时候送我一个？”

我不知道李玄夜的反应，心中一阵小鹿乱跳，低着头摆弄着手中的花灯。

也许从那时起，我就败给自己的一厢情愿了。

“姐姐？”我感受到一只手在我的脸上游荡，那只手触触我的眼睛，痒感让我不适，及时睁开了眼。凤嬛笑嘻嘻的斜躺在我身边：“姐姐醒啦？太好啦！李嬷嬷，姐姐醒啦！”

天色大明，门窗紧闭。经凤嬛这么一喊，听外面的人一阵喧闹。门被推开，李嬷嬷带着侍儿们大盘小盘进来，脸上还带着担忧之意。

“嬛儿，你来做什么。”我撑起身子，头昏脑胀，像是被人打了一棒。

凤嬛撇撇嘴：“贵妃让我来的。你可是昏迷了两天了。好让我担心。”

我一怔，我早该想到此事会惊动贵妃。如今凤嬛前来，父皇那关自然也过不去，我问李嬷嬷：“驸马爷进宫了？”

李嬷嬷抹了把泪，想必也受到了处罚：“回禀公主，昨日驸马爷被贵妃娘娘召进宫中，晌午时才归，脸色沉得难看。”

我的头更痛了，胸口比以往沉闷些：“罢了。你们退下吧，我累了。”

李嬷嬷上前止步：“公主，您这样身子吃不消。还是··先用些粥吧。”凤嬛最懂我，她挡住上前来的李嬷嬷：“嬷嬷，姐姐既然发话了，你也别忤逆了。”

“老——老奴不敢”李嬷嬷惊恐，急忙带着侍儿们退下，又一阵喧闹。

我这才缩进被窝里闷头哭起来，害怕有细微的声音传出去，哭的很是难受。真想吐出一口堵在心头的淤血，一了了之。

“姐姐，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。你也别伤了身子······”凤嬛拍拍我：“母妃可是将李玄夜好数落一通，丞相那边也难堪的很，他们还承诺定当处理好那妓女的后事，不留后患。”

我躺着哭难受，便翻身辗转坐了起来，一把鼻涕一把泪：“嬛儿，你觉得母妃如此做的对吗？”

凤嬛摇摇头：“不对。如此，只会让你同李玄夜之间充满仇恨。所以你要坚强起来，自作主张起来。你要知道，我们的亲母并非当今母妃贵妃。只有我们疼爱自己。”

二

这几日我全闷在屋内，托凤嬛的嘱咐，巧九死死盯了我几天，不得受风寒只得喝燕麦粥，活活把我憋坏了。好不容易偷个今日天气晴朗，府衙外的大街人声鼎沸，雪消退后，孩子们欢快的奔跑，手中拉着长长的线，五颜六色的风筝盖在天空。

巧九才同意在庭院中为我搬了个贵妃椅，好让我慵懒悠闲的晒晒太阳。我眯了会儿，直到感受到光线被挡住，睁开眼只见一个人逆着光线站在我身边。一时缓不来刺眼的阳光劲儿，揉了揉眼，这次看到的是李玄夜。

他一如既往的冷峻，一身青衣，比平日略显清秀。李玄夜紧蹙眉头，薄唇微张，好似有什么话说不出口。

我不知从哪儿来的心虚，向后躲了躲：“李玄夜···你，挡住我阳光了。”话一出口便当即后悔，我真是榆木脑袋，偏偏搭什么话腔。他倒是一如既往的恭敬，向侧旁站了去。我好歹懂得颜面，急忙起身整理衣衫，拂去衣皱。我对巧九说：“小九，你带她们下去，我和··驸马爷有话说。”说驸马爷时，我下意识的瞥了一眼李玄夜，生怕他不喜这个称呼。看他没什么反应，今日又出奇的上前搭话，我不禁想到贵妃叫李玄夜入宫一事，心中隐约不安。

待侍儿们走远了，我反而不自在起来，故作轻松的拍拍手：“你找我，要说什么？”

李玄夜抬眸，用他那双清澈的好似可以荡漾出水波的眼盯着我。眼神中有他的哀求与仇恨，没有半点情分的看着我。他开口：“过几日，父亲会来府中看望你。”

我一怔，宰相要来看我？我自嘲，无非是为那姑娘之事。不过，同李玄夜结为夫妇一年之久，宰相与我相见不多。宰相李国章大人常常忙于政务守在阿爹身旁，这次相见，也应是看在阿爹的份上。我笑笑：“我的辈分小，哪里能让宰相大人劳累。还是我们上府吧。”

他挑眉，轻微点头算是同意。然后别无他话，离开。

我刚刚心虚什么？！李玄夜进宫又没有掉一块肉！这不是活得好好的，哪里像我眼睛都肿成了猪眼！我不同以往的将李玄夜在心中骂了一顿。

晌午用饭时，李玄夜没有找托词推脱，他第一次与我坐在一个桌子上用膳。我吃时还算收敛些，不过吃的不痛快，再加上那几日天天只喝燕麦粥，肚子实在空阔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眼睛冒着光，还是李玄夜不嫌尴尬说的：“你是恨不得钻进饭中吗？”我当然恨不得！再说了，我哪里像他这几日什么事都没有，他照样风花雪月，风流倜傥！若是没有哮喘，我怎么舍得瘫在床上这几天！也会躲在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大吃大喝！真是越想越气。

我不愿理睬他，这句话委实让我大失颜面。

过一会儿，“你要把碗筷戳坏吗？”他又问，我才发觉手中力度加大，用筷子将一碗米饭戳了好几个洞。我尴尬的看看他，见他看我，我小声嘟囔：“我刚刚有把咬牙切齿表现的这么明显吗？”

他竟然听到了：“有。”说罢，他低头吃饭去了。他是顺风耳吗？我向巧九投向救助的目光，巧九耸耸肩，心情不错的样子。

饭后，李玄夜我自然不知道他到何处去了，他去何处又和我没关系。我偷个安闲，和巧九玩了会双陆，可我运气没有平日里好，一来二去输了好几局。正在懊悔之时，巧九忽地问我：“公主，你想要什么？”

我被她问的摸不着头脑，但也想了想我要什么：“说实在的，我没什么想要的。”

巧九撇撇嘴：“公主，你怎么能一点欲望都没有！”

“欲望？欲望是害人的。欲望和愿望可不一样。”

巧九沉思：“好像是那么回事。哎呀，公主，我没读过书，说话没水平些。我就是想问，你生辰时想要什么？”她说漏了嘴，急忙可爱的捂住了嘴。平日里我最喜爱她，傻傻的，没有一点心机，同她说话我舒服些，不用拐弯抹角。

“好嘛。原来在为我生辰做打算。”我支住头，斜头看她，故作严肃：“怕不是每月月俸多了，要不然我克扣你一些。”

“不不不，公主饶命！”巧九憨厚的摇头，然后像想到了什么，凑近了我，小声说道：“不如，我为公主做一做我们家乡特色？”

巧九是边疆女子，性情豁达，像极了她已故的阿娘。小时见过她的阿娘铁尔夫人，印象中铁尔夫人骑马射箭一绝，样貌也出色。但巧九最拿手的竟然是做饭！我惊奇极了，她手下的饭菜可谓极品！

我连忙答应：“好呀好呀！还是巧九懂我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