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在哪？

丁医生已经在医院值班整整一星期了，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，虽然走起路来仍旧健步如飞，但是，腰明显有些佝偻了，他今年才37岁。

妻子在一场火灾中去世，女儿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，却也双腿残疾，今年才九岁，却只能坐在轮椅上。

这次在医院值班整整七天，前几天还能和女儿偶尔打个电话，这两天女儿突然就失联了。

“丁医生，你回去看看淼淼吧，她一个人在家里，你也休息一下，明天再过来。”护士小周略带沙哑的声音从厚重的防护服中传出来，恍惚像隔着一堵墙。

丁毅轻轻点点头，却又转身进了隔壁的病房，出来的时候，人有些站不稳，扶着旁边的门框，却只能甩甩头，保持冷静。

是该回去看看淼淼了，他只有这么一个家人了，家里也该没有粮食了。

丁毅迟缓地脱下厚重的防护服，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，身上闷着一身的怪味，着实令人作呕，他还有些轻微的洁癖。

回家路上，街道上平日的车水马龙不复存在，他去超市买了一大袋菜，超市的菜价倒是没怎么变化，就是过来的顾客寥寥无几。

去收银台付款时，收银员也都套上了手套，口罩捂的严严实实，这样也好，大家都有很强的防范意识。

谁知道，收银员见他却微微往后靠了靠，大概是闻见了他身上浓郁的消毒水气味，判断出他是从医院出来的医生吧。

他迟疑了一下，把打开的皮夹合上，选择用手机支付宝付款。

也不知道淼淼怎么样了？丁毅拎着一袋菜，快步走到小区门口，七天无休的他此刻竟走的有点气喘。

“出入证。”

小区保安老张满脸戒备，旁边还有一个应该是他的新同事，手里拿着一把体温枪，两个人都是全副武装。

正疾步走着的丁毅被拦住了。

“老张是我，我去看看淼淼。”

“丁医生，这个也是没办法，我们得按规章来。”

老张叹了口气，神情严肃和平时笑嘻嘻的样子不一样，

“理解理解，是我着急了。”丁毅把手里的菜袋子放下了，开始在口袋里翻找出入证。

旁边手里拿着体温枪的过来，测了一下，366℃。

“体温没毛病。”

他低头看了一眼丁毅手里的菜袋子：“这样吧，我把菜送给淼淼，也省得你跑一趟了。”

丁毅摇摇头，把手缩了回来：“我已经好几天没联系上淼淼了，不放心，得回家看看。”

今天不亲眼看看自己的女儿，他不可能就这么走的。

老张沉默了一分钟，想了想，把旁边的消毒酒精拿过来，从上到下，给丁毅喷了一遍。

“浓度有点高了啊，当心爆炸！”

喷完了酒精，终于给放行了。

丁毅火急火燎地回了家，在电梯里就已经站不稳了，索性坐了下来，“叮”一声，8楼到了。

他恍惚睁开眼睛，立刻走了出去，转身，打开家门。

“淼淼，爸爸回来了。”

家里空空如也，淼淼根本就不在家，他又急匆匆地去女儿的房间，卫生间，书房找了一遍，都没有人。

“淼淼！丁淼淼！”

丁毅慌了，女儿不见了。

他立刻给老张打了电话：“老张，淼淼不见了，我得去找她，她腿不能走，还能去哪里！”

老张一听这话，立刻慌了：“这不可能啊！”

“丁医生，我现在就去帮你找淼淼，你别急！”老张慌慌张张给居委会的人打了电话，却得到消息，全员出动，所有人都在社区做检查、宣传工作，没人在办公室值班。

丁毅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，尽管他已经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了：“老张，拜托，拜托你，一定要找到她。”

他现在刚从医院出来，也不方便在整个小区东跑西跑，万一身上带点什么，传染给其他人就不好了。

“好好好，别慌别慌，我现在立刻去整个小区找，可能是淼淼坐着轮椅下楼去散步，电动轮椅没电了没回来。”

丁毅慌得握紧了拳头，指节发白，眼眶早已经红了，淼淼只能坐轮椅，她还能去哪里，想到了之前他救治的一个残疾小女孩溺水，因没有及时就医死亡的事，他回想到那个女孩苍白、毫无生气的脸，整颗心一片麻木。

“淼淼、淼淼，你到底在哪里……”

他颤抖着身子，无意间瞥见茶几上的全家福，忍不住坐在地上，呜呜咽咽哭起来，现在疫情那么严重，万一淼淼再被传染了，他简直不敢想。

老张联系了整个小区的保安，在小区的公园、公共健身设施附近找了半天，还是没见到人。

他一边夯吃夯吃跑着，一边还不忘记时时刻刻给丁毅打电话报告消息，丁毅现在肯定慌死了。

“你别着急，我向你保证，淼淼一定会没事，一定没事的。”

“谢谢你，老张。”

挂断老张的电话，医院的电话又打了过来。

“丁医生，又来了十几个病人需要紧急救治，你现在在哪？”

前有女儿生死未卜，后有病人急救上门，丁毅咬紧了自己的后槽牙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。

“你们不要慌，淼淼也不见了，我现在在家不能立刻赶去医院，实在不行，我、小周，你把视频打开，我教你们怎么做。”

视频打开，护士小周看到了丁毅满脸泪水的脸，吓了一大跳，丁医生家肯定出事了。

“丁医生，你先找淼淼，我们……”

丁毅打断小周：“我没事，快告诉我病人现在的情况。”

另外一边。

老张找了小半个小区，累的已经快跑不动了，一边跑着找，一边喘着粗气。

“巡逻车也被借走了，走走走，继续看看！”

“你们现在全部去社区的群里发消息问一下，看看有没有人见过淼淼，丁医生在医院救了那么多病人，这阵子，他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，不能让淼淼出事！”

“对对对，我再发微博、发朋友圈问一下，你们有没有淼淼照片，快啊！”

一辆小电瓶车飞驰而过，上面蹲个穿着黄色衣服的美团外卖员。

“嗨，臭小子，我警告过你了，不许骑车进来，你给我站住！”

一大群保安突然就被转移了注意力，朝着外卖小哥就追了过去。

追了好半天，外卖小哥也不跑了，停下了车子，保安哪里是他的对手啊，他只是想要解释一下，非常时期，情非得已。

“大哥，别为难我了，这不是节约时间吗，好多人在家没法买菜没饭吃呢，我自己就带着体温枪，你不信，你看，365摄氏度，我安全的很！”他把体温枪对着自己的手腕，又把示数给老张看。

老张注意到，他的车筐里还带着几盒降血压的药。

“这是啥，年纪轻轻的，你高血压吗？”

“不是，给三号楼的许大爷带的，下面的那个奶瓶，是帮四号楼的吴小姐买的，她儿子太小，都不方便出门。”

老张点点头，他对这些都不感兴趣，倒是瞄上了对方的小电动车。

“借我用用。”

“你干嘛？”小哥一脸戒备，这辆车一个月工资呢。

老张叹了口气，解释说：“小区有个残疾女孩不见了，我得找找，你这个车方便，我们找半天了。”

小哥皱了一下眉头，像是想到了什么：“你说的是5号楼的丁淼淼？”

“对对对，你知道？”老张一脸激动。

外卖小哥点点头：“认得认得，老熟人了，丁医生不在家，我常给她送外卖，她前几天不是被居委会的人接走了吗？”

居委会？

“哎呀！我怎么没想到。”老张一拍脑门，大呼一口气，“找到了，找到了就好。”

说完，老张立刻想到了赶紧给丁毅打电话。

“等一下！”外卖小哥又叫住了老张。

“又怎么了，我不抓你，你记得每天量体温就行，还有你这个口罩要勤换。”他说着，一脸不耐烦地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来五个新口罩，塞给了外卖小哥。

“疫情结束，还是不许开车进来，不然我没收你这小破车，我刚好还缺一辆上下班的私家车。”

小哥急匆匆地从纸袋里掏出来一个多啦A梦公仔。

“帮我带给淼淼，她喜欢的公仔，可以代替她爸陪陪她。”

说完，他骑着他的小电瓶车奔向了下一家。

十分钟以后，居委会的人推开了丁医生的家门，带着丁淼淼一起。

“本来我们是想联系丁医生的，丁医生工作忙，又没时间接电话，我们担心淼淼一个人不行，就把她接到我们居委会了，本来我们的同事写了便签从门缝里塞进去的，谁知道这两天风大，被吹走了，也发了信息，可能是丁医生你没看到，真的很抱歉，让丁医生你担心了。”

坐在轮椅上的小女孩仰头看着爸爸，明明不舍得，却又一脸崇拜，“爸爸，淼淼会等着爸爸回家，阿姨都说爸爸是英雄。”

丁毅长长地松了一口气，跨步上前想要去抱抱女儿，走到跟前了却又硬生生停住，后退了几步，就那样看着女儿稚嫩的脸，眼角含泪嘴角含笑。

他不能近距离接触，万一带了病毒怕传染给女儿。

有人照顾淼淼就好了，丁毅转身抹了一把泪。

下午五点，他又一个人默默去了医院，因为，医院还有很多病人在等着他。

“丁医生，等一下，我开车送你去医院，这样你在我车上还能睡会儿。”

丁毅笑着，摇了摇头，转身只留下一个伟岸的背影。

有人在帮他守护着他的家，他也有勇气去守护这万家灯火。